黑土地告急!事关14亿人的饭碗(二)

2022-06-15 16:20:18 admin 51

担心与争议

对于科研机构总结出的各类黑土地保护技术模式,几乎没有农民会在第一次接触时就接受。

中科院海伦农业生态试验站的试验田,距离杨海军所在的合作社不远,杨海军说,那里的试验田庄稼长得好,所以总跑过去看,后来就开始向试验田的专家们请教,专家中就包括韩晓增。专家们告诉杨海军,应该深翻,在0~35厘米的土层混入秸秆和有机肥。“我听了就觉得不行,翻得那么深,把土层下面冰凉凉的生土都翻上来了,能有营养吗?”直到玉米长出来,比隔壁农田要高20厘米,杨海军才认识到,自己过去的观念不一定对。

蔺向志作为乾安县丙字村原第一书记,在2015年开始推行保护性耕作时,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村里的农户已经习惯了父辈传下来的种地方式,秋天收获后每家都要翻地,第二年耙地,过程中把地上的作物秸秆全部收走,作物根茬都刨出来,地里“干干净净”的。而保护性耕作需要农民把残留的秸秆覆盖到地上,远远望去地里乱糟糟的,不像能种地的样子,农民都不愿意接受。

为了让村里的农民愿意尝试保护性耕作,蔺向志给出了一些承诺——原本村里玉米产量是每公顷10000斤,如果实施保护性耕作一年后产量低于这个数字,少一斤他赔一斤。这种承诺让部分农民愿意先迈出第一步。2015年,丙字村有180公顷的农田实施了保护性耕作,第二年收获时,玉米产量达到每公顷13500斤。

蔺向志发现,一旦农民发现保护性耕作能够显著增产,疑虑很快就会消失。到2018年,丙字村几乎全村都普及了保护性耕作。2021年,丙字村的玉米产量达到每公顷接近2万斤,相比2015年实现翻倍。

但是,并不是所有实施保护性耕作的农田都能在一年后就看到增产增收。沈阳农业大学的汪景宽说,过去几年自己在一些县市调研,发现有些地方刚实施保护性耕作后产量提高得很小,甚至和过去持平,“长期来看,保护性耕作能让土壤质量提升,有机质含量提高,但刚开始,产量能达到过去的90%就是好的。”正因如此,有农民私下告诉汪景宽,保护性耕作没什么用。

无论是在田间,还是在学术界,保护性耕作仍然存在争议。秸秆大量覆盖地表时,土壤不能直接受到太阳光直射、吸收热量,土壤地温普遍偏低,在黑龙江如果拨开地表覆盖的秸秆,用手一摸,土地是冰凉的,这也影响了种子发芽出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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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院沈阳应用生态研究所张旭东研究员团队成员在保护性耕作研发基地测玉米产量。


对此,张旭东说,保护性耕作确实并不适合所有的东北黑土地,年积温低、土壤水分高的地区可能就不适合,例如三江平原。不过,为了让保护性耕作能适宜更多地区,他的团队也在2018年研发出能够适应低温冷凉、土壤粘重区域的秸秆覆盖条耕技术,和秸秆覆盖垄作少耕技术,试图解决保护性耕作难以在这些地区实现增收增产的问题。

“老百姓一看没办法增产增收,任何技术第二年就停了,只有能实现增产增收,他们才会真正接受新技术。从2018年开始,我们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决定要研究保高产的保护性耕作技术。”关义新说,他所在的团队现在研究的是梨树模式如何升级,希望做到在所有场景下都能做到增产增收。

另外,还有农民认为秸秆覆盖免耕有可能导致病虫害,因为秸秆上携带的虫卵较多,秸秆提供了一个繁殖的场所,第二年春季温度回升后,病虫害就可能发展得更严重。对此,关义新表示,经过长期试验,没有发现严重的病虫害情况,“更何况美国、巴西、阿根廷都已经实施保护性耕作几十年了,大家担心的这些问题没有出现。”

矛盾与博弈

一系列推进黑土地保护利用的计划和方案,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启动。

2017年7月,原农业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等6部门联合印发《东北黑土地保护规划纲要(2017-2030年)》, 明确到2030年在东北典型黑土区实施2.5亿亩黑土耕地保护任务。2021年印发的《国家黑土地保护工程实施方案(2021-2025年)》则提出,要在2021~2025 年,实施黑土耕地保护利用面积 1 亿亩。

但这一系列黑土地保护任务距离成功还有距离。

在东北黑土区正在进行的各种长期定位试验,是黑土地保护技术模式重要的数据和理论支撑,而长期定位试验要坚持下去并不容易。

2007年,张旭东通过和梨树县农业技术推广总站以及几家农民合作社合作,在梨树县租下了15公顷的农田作为研发基地。张旭东记得,刚开始的几年,农民看着试验田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随着试验田里的庄稼长势一年年变好,农民就开始要求多给钱,不加钱就把地要回去。

关义新说,长期定位试验的时间越长,数据价值越高,为了让梨树保护性耕作研发基地的试验能够一直做下去,中科院或许会在2022年出资把这块地长期流转下来,6年下来要360多万元,“中科院掏这笔钱太难了,只能挤牙缝挤出来这个钱。”

而在实际推广黑土地保护模式时,即便是已经领了保护任务的地方,也不一定能把工作完成。现在,梨树已经因“梨树模式”在东北闻名,但作为“梨树模式”核心的保护性耕作,在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没有在梨树当地推开。

吉林省农业机械化管理中心副主任郑铁志从2006年开始在吉林省负责保护性耕作技术的推广工作,梨树县是吉林省最早的保护性耕作试点县之一,“年年都拨钱。”但直到2018年左右,郑铁志到梨树想找到大面积应用保护性耕作的农田,发现都很难,“实施保护性耕作的都是专家老师的试验田,没有农民的田。”

调动农民的积极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刘杰说,实行40多年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发展,繁荣了农村经济,然而黑土地保护需要大机械作业、集中水利设施建设和连片治理,而长期包产到户形成的每家每户“斑点田”,严重阻碍了黑土保护工作大规模开展。

张旭东说,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下,即便土地承包给了农民,也不是永久的,农民更关心的是当下能不能快速看到回报,而不是土地长期的可持续利用,“就好像是你自己买的房子,你会很关心、维护得很好,但如果是租的房子,租约到期了可能会看到满屋都是垃圾。”

正因为此,黑土地保护利用在地方的推广不能仅凭农民自发。郑铁志说,如果基层不重视,不主动思考和掌握新技术,保护性耕作等措施就很难推广。在乾安县丙字村任第一书记之前,蔺向志曾作为乾安县农机技术推广中心工程师推广保护性耕作,他记得当时在许多村遭了冷眼,“很多村干部都对新技术比较抵触,认为行不通。”

地方政策上的一些矛盾,也让农民不一定能应用真正适合当地生态的黑土地保护技术。关义新和张旭东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相关农业技术示范推广部门、地方政府相关部门在制定政策上存在一定困惑,可能一个县的农机部门在大力推广示范保护性耕作技术,而农业技术推广部门示范推广秸秆深翻深埋技术、秸秆碎混还田技术。这两种技术模式存在区别,适宜不同的地方,如果没有统一的规划,会导致推广人员、合作社及农民只能跟着补贴金额选择技术模式,哪个补贴高选哪个,而不一定是真正适合当地的技术模式。

郑铁志认为,在秸秆综合利用上,也有很多政策是相互矛盾的,并且为黑土地保护技术模式的推广带来了很大的影响。2020年以来,吉林省开始实施“秸秆变肉”工程,即将秸秆集中规模化加工成牲畜的饲料,将秸秆资源转化成肉和奶,而辽宁省近几年还建了不少秸秆发电厂,用秸秆作为能源发电。“但是保护性耕作也需要秸秆还田覆盖地表,这边要把秸秆拿走变成饲料,另外一边还要拿秸秆发电。秸秆是非常宝贵的资源,都消耗掉了,那我们用什么保护黑土地?”

另外,郑铁志表示现在地方重视禁烧秸秆工作,秸秆但凡冒烟就追责、处分,“所以很多县、乡、村干部会采取最简单的方法,把秸秆都打包走,害怕哪天在地里秸秆就烧了,必须打包走心里才踏实,导致我们推广秸秆覆盖免耕的路越走越窄。”

立法加快推进

2020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吉林梨树县视察,指出“要采取有效措施切实把黑土地这个‘耕地中的大熊猫’保护好、利用好,使之永远造福人民”。

自2021年以来,全国人大常委会加快启动黑土地保护法的立法程序。2021年12月,《中华人民共和国黑土地保护法(草案)》提交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二次会议初次审议,会后,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将草案印发黑龙江省、吉林省、辽宁省、内蒙古自治区的省级人大等征求意见,并在互联网上公布草案全文,征求社会公众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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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省黑土保护利用研究院研究员查看改良后土壤田间长势及土壤状况。图/王秋菊


而黑土地保护者对黑土地保护法呼吁已久。在张兴义看来,真正做到保护黑土地,要通过法律来解决一些瓶颈的问题。“实施黑土地保护,有些措施必须在耕地中开展,占用一些耕地。但是耕地受法律保护,承包者如果不同意在耕地里采取这些保护措施,难度也很大,所以这导致国家或者省里给一些县市拨钱完成黑土地保护任务时,县里不敢接,怕完成不了。”张兴义认为,一部黑土地保护法能够破解这些难题。

实际上,在耕地保护方面,国家已经先后颁布《土地管理法》《耕地保护法》《土壤污染防治法》《水土保持法》等法律,而在黑土地保护方面,也有几部地方性法规出台。2018年,吉林省制定《吉林省黑土地保护条例》,这是中国第一部关于黑土地保护的法规,2021年12月,黑龙江省《黑龙江省黑土地保护利用条例》正式通过。

全国人大代表、吉林省政协副主席郭乃硕曾多次建议制定黑土地保护法。2021年全国两会期间,郭乃硕曾表示,目前我国尚未从国家层面制定黑土地保护专项法律,现有与黑土地保护相关的法律规范大都分散在不同层级、不同领域的法律法规中,一些涉及黑土地保护的核心问题,比如黑土地的定义等,由于缺少立法规范,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黑土地保护工作的深入开展。为此,郭乃硕建议从国家层面规范黑土地保护工作的相关概念、制度、技术措施,以专项立法的形式,推动黑土地保护工作的法治化、专业化和科学化。

对于黑土地保护法草案二审稿,在汪景宽看来,仍有可以调整的内容。首先是黑土地的概念应该更明确,“现在草案里第二条写的是‘黑龙江省、吉林省、辽宁省、内蒙古自治区的相关区域范围内’,相对模糊,我觉得应该把范围写清楚,我建议是东北三省加上内蒙古自治区东部四盟(市),即兴安盟、呼伦贝尔市、通辽市、赤峰市区域内。”汪景宽认为,如果区域没有划分清楚,容易引发社会矛盾,并且全域保护东北黑土地才能实现立法目标。

张兴义则认为,现在黑土地保护法草案整体的约束性还不够,“比较软,”例如第三十条规定“农业生产经营者未尽到黑土地保护义务,经批评教育仍不改正的,可以不予发放耕地保护相关补贴。”张兴义说,如果只是不发放相关补贴,是不足够的,应该有收回承包权等更刚性的措施。

在汪景宽看来,国家还应该增加对东北的支持力度。黑土地的保护带有公益属性,长期投入才能看到效果。汪景宽认为,如果不给当地政府支持,保证粮食生产所失去的发展机会没有得到补偿,那么黑土地保护也很难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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